又到双十一。对于诸多店家来说,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打折促销日,也是一年商品成交额最高的一天;对于剁手党们而言,今天是疯狂“买买买”的一天;但对广大单身男女来说,今天是光棍节——事实上,这也是“11.11”成为节日的最初来源。光棍节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的校园,那个时候光棍们打着庆祝单身的名号,实际上却是以退为进,表达自己对爱情的炽烈渴望。然而,随着社会的进步和单身经济的崛起,光棍节近年来渐渐真正成为单身人士庆祝单身状态的日子。
单身当然应该是一种选择,这代表着观念的进步,已经不必赘言。但问题的另一面是,它很可能也意味着不再信仰爱情的人越来越多。无论是民政局每年公布的离婚数据,还是近年来关于年轻人婚恋观的种种调查,比如腾讯网的“2016中国人出轨态度调查报告”“2017中国人婚恋观大调查”,无不显示着坚守爱情的人越来越稀少,爱无能的人越来越多了。
什么叫爱无能?简单地说,就是失去了爱的能力。比如对爱情无感,对爱情毫无期待的单身族越来越多;比如对爱情低欲望,把爱情视为累赘的人越来越多;再比如恋爱中或婚姻关系中,出轨的人越来越多了,心安理得的人也越来越多人……
爱无能似乎在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症候之一。“爱情本来是只爱一人”“爱情的应有之义是忠贞”“爱情会给人带来幸福美好的生命体验”……这些关于爱情的常规信条正在被抛弃,爱情正在失去她的信徒。而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明码标价的时代,爱情在物质化
不久前,“中国式相亲价目表”引起了舆论的热议,“价目表”上,相亲男性和女性的择偶标准和条件,按照“户口”“房产”“学历”所具有的优势、劣势,被分成了“顶配”“高配”“标配”“低配”“简配”“不考虑”等几个等级,从身价、职业、收入、车子、相貌等环节进行了明码标价。“价目表”和“明码标价”,这两个关键词可谓精准地道出了一个真相:爱情在物质化、商品化。
爱情从来就不是生长在真空中的,除了“两情相悦”之外,爱情还会受到物质、伦理、宗教等外在因素的影响。虽然千百年来,我们都热衷于歌颂那种冲破一切外在束缚、不考虑任何物质前提的爱情,但更普遍的现实是,再甜蜜的爱情也不是面包,绝大多数人都是凡夫俗子,无法在饥寒交迫下你侬我侬山盟海誓。因此,有一定物质前提,爱情之树或许可以更自由更快乐地生长。
然而,在商品化大潮的时代中,整个社会都被金钱至上、成功至上的价值观绑架了,爱情的“两情相悦”让位于金钱和成功。一个真实的调查显示,不少女大学生不理解白毛女为何不嫁给黄世仁。“现在大学生找工作这么难,嫁给‘黄世仁’,等手里有了钱,可以再自我奋斗,实现自己的理想,这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当年的白毛女也可以这样规划自己的人生,可她偏要和黄世仁对着干。”“如果黄世仁生活在现代,家庭环境优越,可能是个外表潇洒、很风雅的人。加上有钱,为什么不能嫁给他呢?即便是年纪大一点也不要紧。”
爱情被物质化了。仿佛没有了物质的衡量,我们就不懂得爱了。你是否配拥有我的爱?那就得看你是否拥有北京上海户口,在当地是否有房,是否有车,有多少存款。你有多爱我?那就得看你给我买多大的房子,多大的车,房产证上是否有写我的名字,你的银行卡到底归谁管,我生日时你给我送了价值多少的礼物,我看中了某名牌包包你是否愿意掏钱给我买……
近年来我们热衷于各种各样的爱情造节活动,也是同样的逻辑——没有了情人节,没有了“买买买”,我们也不懂得如何更好地表达深情。几年前只有2月14日的西方情人节,后来有了东方情节人“七夕”,有了“520”,有了女生节和妇女节,甚至连“11.11”也成了“为她清空购物车”的购物节……商家无孔不入的商品促销和宣传,都在鼓动着你为伴侣进行消费,“爱TA就给TA买XX”,我们都在通过对方为自己买了什么来确证爱情的存在和分量。这不是说各式各样的情人节不必过,和爱的人在一起,每天都可以当情人节过;问题是,情人节如今已成为一种无形的“压迫”机制,每个人都被裹挟其中。当物质比一个人本身更能激发你的多巴胺,我们爱的感官就像被高血脂阻塞了的血管,硬化、脆弱、失去功能。
单身社会与文明病
不过,很多人放弃爱情,是因为他们享受单身状态。不少学者认为,我们正在进入一个单身社会。有数据显示,中国单身男女人数已近2亿,独居人口从1990年的6%上升到2013年的14.6%,如今有超过5800万人一个人生活,其中20岁到39岁的年轻独居户接近2000万人。
美国社会学家艾里克·克里南伯格在《单身社会》一书中热情讴歌单身社会的到来。在他看来,独居潮的兴起,除了经济发展创造的财富,以及现代国家福利提供的社会保障外,更关键的是自由、适应性、个人选择,在现代道德准则中最受人们珍视,“个人最主要的义务在于对自身负责,而非对他的伴侣或者孩子”。简言之,单身作为经济独立与精神独立的一种象征,成了新潮生活方式的风向标。
但艾里克·克里南伯格歌颂的单身,是一种主动选择,现实生活中很多人的单身却是被动的。例如,日本的单身族和独居族蔚为壮观。日本国立社会保障与人口问题研究的预测,日本的终生不婚率(即五十岁时仍未结过一次婚)正不断上涨。男子的终生不婚率2005时为16%,预计2030年将上升到大约30%,三个男子中就有一个,女子2030年的不婚率也将高达23%。但是,这个“单身社会”却越来越呈现出“无缘社会”的特征,“高龄、无子、失业、不婚、城市化”造就了一个不被关心、无人记挂、默默终老的“无缘群体”。
英国《卫报》曾在一篇文章中指出,社会文化和经济发展模式中对个人主义的强调,导致了人们的孤立状态。这种状态正席卷全球,传统家庭为中心的文化开始土崩瓦解,很多人的幸福和安全无处安放。也就是说,当我们在为单身族的个人主义鼓与呼,当我们把主动选择的爱无能视为一种个体的自由选择时,有可能忽略了,个人主义、爱无能也会造成个体的孤立和隔绝。本来就不想爱,和因为懦弱和胆怯干脆爱无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
显然,爱无能的单身生活并不一定是幸福的。当一个人丧失了与社会纽带的连结而变得离群索居,当他不需要家庭,不需要伴侣,也不需要左邻右舍时,家成了一个人的空房子,“一切都连根铲除了,世界散发着油漆和甲醇的味道”(于坚)。
替代品的丰富与人类的异化
爱无能的另外一种情况是,人们不愿意爱是因为觉得谈恋爱太麻烦了,毕竟,在一个性解放的时代,没有了爱情,他们依旧可以充分享受性的欢愉。
电影《爱之涡》中,在东京六本木的某间高档公寓内,隐藏着一家少为人知的奇特风俗店,营业时间是凌晨零点到早上五点,面向想做爱的男男女女。这一天来的客人是四男四女,还有中途加入的一对情侣。这些身份性格迥异的人,将在这五个小时内,卸下各自的伪装,邀请对方进行“无爱的性体验”。当然了,一夜过后,每个人各奔东西。即便日后偶遇,也要赶紧澄清,“不好意思,昨晚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
形形色色的社交软件,让形形色色的“爱之涡”更为方便。何况,人们还可以轻易找到爱情的替代品。
现代社会的一大特征就是,物质的丰富所带来的替代品的丰富。我们可以在虚拟世界中为自己找一个更真实的身份,我们用虚拟社交代替真实生活中的朋友,我们用外卖和垃圾代替了家人的烹调,我们用韩剧满足白日梦……各种越来越仿真或者比仿真更“完美”的充气娃娃和情色用品,似乎也在取代恋人。有人估算,情色用品市场的潜力产值可以达到几千亿元人民币。预计“11.11”这一天,天猫上情趣用品成交额将突破100亿元。
而人工智能的时代也已经到来,机器越来越人类化。根据英国《镜报》报道,皮尔逊受情趣用品网站Bondara 的委托研究“性的未来”,报告指出,性爱机器人将会越来越流行,并可能在2050年左右取代人类性爱,“现代人看A片是非常普遍的事,未来使用性爱机器人也会跟看A片一样成为很平常的事”。
就像《那些科学家们彻夜忧虑的问题》一书中,科普作家陶·诺瑞钱德所担忧的那样,人们的爱欲正在消退。替代品越来越人类化,机器越来越人类化,但人类却越来越机器化,关于爱情的感官和感觉便显得多余。塞林格曾写道,“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想触碰又收回手”,这形象道出了一个陷入爱情中的人在感性与理性、克制与冲动、暧昧胆怯与无比坚定之间的缱绻深情和百转回肠。只是,当我们对于爱情的认知简化成了纯粹的工具性肉欲,这些微妙细腻复杂的情绪也就无可依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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