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网文化讯(徐鹏远、魏冰心香港报道)“奥地利诗人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在《安魂曲》中写下这样的诗句:“因为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对我来说,这诗句就像激荡而持久的回声。无论对于诗还是诗人,我们敢于不断追问,尤其在一个异质与同构抗衡的全球化时代,一个巨大变革的时代,一个沉沦而喧嚣的世代,在诗歌的写作中,是否仍旧存在着某种古老的法则?”
这是诗人北岛为2017香港国际诗歌之夜所撰写的代序的开头,鲜明地提出了本届诗歌之夜的主题——“古老的敌意”。对比前四届的主题“另一种声音”、“词与世界”、“岛屿或大陆”、“诗歌与冲突”,今年的修辞显然更加诗意。诗意的不仅是主题,本届的活动议程也更丰富多元,除了传统的诗歌讨论会及朗诵会,还将加入电影、展览等元素,开幕日的晚上更是由著名音乐人崔健、周云蓬、仲佐联手带来了一场“泄露天机”的摇滚音乐会。
诗人北岛
11月22日,二十一位来自不同国度、使用不同语言的诗人共同出席了开幕记者会,就他们所理解的诗歌以及到场媒体关心的话题进行了深入交流。筹委会主席北岛出席了开幕会,并认真聆听每一位诗人与媒体的对话。
诗歌是对日常生活的抗争
对于“古老的敌意”,不同的诗人有不同的理解。希腊诗人哈里斯·武拉维亚诺斯认为,古老和敌意都是很强烈的词语,“古老的敌意”可以一直追溯到柏拉图《理想国》,直到今天每当自己写诗的时候,都好像有柏拉图的灵魂一直萦绕在身边。澳洲诗人马克·卓狄尼觉得,诗歌一方面在模仿生活,同时也是一种抵抗,他相信诗歌可以是所有东西的相反。在这一点上,南非诗人嘉贝巴·巴德伦有着相同的观点,她强调诗歌是对于语言的一种真理,诗歌的抗争不一定是政治的,而是对日常生活的抗争。英国诗人乔治·泽提斯则把诗歌当作一个美丽而遥远的概念,当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遇到困难时,诗歌会给予我们安慰,当然诗歌与现实生活的抵触无可避免,这也正是诗歌被发明的意义。
诗人是带着语言去生活的
谈到关于语言与身份认同的问题时,诗人们也有着丰富的个体经验和深沉的自我思考。在葡萄牙诗人努诺?朱迪斯看来,每个作家都有一种让写作更舒服的语言,所以大家的情况是不一样的,他相信语言是存在我们的内在的,诗人是带着语言去生活的。
希腊诗人哈里斯·武拉维亚诺斯认为,身份认同不是一个固定的概念,比如在希腊,如果一个希腊作家有极右想法甚至纳粹思想,是否他就能代表所有希腊语言呢?“爱尔兰作家贝克特用法语写作,在被问到为什么的时候,他说只有法语能表达很多他要表达的概念。什么是一个国家?如果你在这个地方生活过,你就是属于这个国家的。莎士比亚其实来自爱尔兰,那么他是不是属于英国的?”
美国诗人马卓尔·杰克逊赞同希腊诗人的说法,诗人用什么语言写作是非常个人的问题,在他们下决定用什么语言写诗的时候,就是他们发现自己是什么人的过程,同时也是人类探索自己在生活中所处位置的时候。对于他自己来说,接触诗歌只是为了感受惊喜、感受生活,诗人的身份认同并不妨碍他的创作。
英语究竟是不是无辜的语言?
不过,在说到具体的英语问题时,诗人们却产生了一些分歧。
香港诗人林舜玲
“导火索”来自香港诗人林舜玲,她说虽然自己是中国人,但因为中文不够好,所以大部分的诗歌和论文都是用英语写作的——“实际上我是在把我身为中国人的想法翻译成英文写出来,我用英文写诗,仅此而已,没有其他意思。”她认为从语言学角度说,语言本身是无辜的,我们不应该去责怪语言。
南非诗人嘉贝巴·巴德伦不认可这一说法,当她想起英语的时候,就会想起英语本身带有很多丑陋和不公平不公义,南非有11种官方语言,英语占有统治地位,这绝不是什么无辜的表现。“我用英语写作,主要是因为更多人可以读到我的诗,从而获得更多话语权,但用其他语言写作的诗歌就没有被容易读到的权利。” 嘉贝巴·巴德伦认为,诗人应该对母语有一种忠诚,但语言对于身份认同的定义很狭隘,我们应该不断去质问、探讨这个问题。
南非诗人嘉贝巴·巴德伦
加拿大诗人洛尔娜?克罗齐说,光是英语就有不同的类别,作为使用英语的国家,加拿大一直活在其阴影下。本来加拿大应该有上百种语言,但现在只有英语和法语在使用,很多语言都在消失,学校里不允许学生说他们的母语,只能用英语读写。在这种语言塑造下,上千年历史的加拿大,如今只有150年左右的历史和文化被人看到。虽然现在加拿大也有一些拯救语言的活动,但也许为时已晚。
德国诗人安雅·乌德勒也引用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赫塔·穆勒的话进行补充:“语言不能成为一个家园,但语言承载的东西可以成为一个家园。
当人工智能开始写诗,人类何为?
2017年,一本由人工智能创作的诗集出版,如果说此前的人工智能还只是人类技术手段的一种极大进步,那么诗歌的写作则抛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命题——当人工智能可以完成创造性工作时,人类是不是就可以被取代了?人类文明还拥有独特价值吗?
这是时代的新命题,自然也得到了与会诗人们的关注。
英国诗人乔治·泽提斯认为,诗歌是关于人性和道德的写作,写出像诗歌的文字并不难,找到人类感情的触发点也不难,这些或许都可以被人工智能掌握,但也并不妨碍人类继续写诗。
香港诗人林舜玲也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人类都是不会放弃诗歌的。在她看来,诗歌并不是最高的语言形式,而是语言沟通的工具之一,通过诗歌可以厘清自己的思想和感慨,所以写诗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加拿大诗人洛尔娜·克罗齐
加拿大诗人洛尔娜·克罗齐把诗歌看作聆听另一个人类的感触的媒介,所有的诗其实都是在表达“地球很美好,我希望能继续待在这里”。而人类不是唯一会说话的生物,鲸鱼也在唱歌,他们也有生命,其实也是在表达生命的意义,所以诗歌未必就是人类的专属,说不定它们能写出比我们更好的诗歌。
希腊努诺?朱迪斯和美国诗人查尔斯·伯恩斯坦则对人工智能保持着怀疑和警惕。努诺?朱迪斯强调,诗歌和文字是有分别的,诗歌有生命、有人类的经验和眼泪,读诗就是把诗人的生活再活一次,人工智能可以书写文字,但未必能创作诗歌。查尔斯·伯恩斯坦并不怀疑人工智能创作诗歌的可能,诗歌是人类的日常活动,人类可以做到,人工智能就可以做到,如果数码的诗歌可以反映出人类本质,那么它就有存在的价值,但问题是没有监控和干预的诗歌才能实现真正自由的诗歌,而目前的互联网无疑都被超大型科技企业和政府进行着监控和干预。
香港诗人周耀辉挑出了主观思考的束缚,提出了一个可操作的解决方式——“我们可以问,小冰写得诗好不好?我可以写得比它更好吗?我也可以写一首诗给它,我们可以同时写一首关于树或者关于花的诗。”他觉得对未知科技的恐惧也是一种古老的敌意,时至今日,当我们面对人工智能,与其害怕倒不如去拥抱,与其共存。
香港诗人周耀辉
凤凰对话:在语言界限面前,诗歌交流何以成为可能?
凤凰网文化也在现场向与会诗人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凤凰网文化:里尔克的诗句说“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那么是否一定要在和现实、生活产生紧张、敌对、冲突的状态下,才能产生真正的诗歌吗?相对安稳、舒适、平静的状态下,难道就不能产生诗歌吗?
俄罗斯诗人德米特里·维杰尼亚宾:我来自俄罗斯,大家都知道这里有一段关于苦难的历史。希望诗人们不要再人为地制造苦难,因为世界上的苦难和问题已经太多了,也不希望再助长这些苦难。我相信诗歌是可以存在于和平的环境中的。
凤凰网文化:每一次诗歌之夜,不同语言的诗人都会聚到一起,交流的时候我们使用更多的是英语,但是我想每一位诗人在创作时还是会回到自己的母语。同样,大多数诗歌读者面对的诗歌文本也是翻译成各自语言的译本,但译本并不能完全对诗歌表达、韵律等等进行原汁原味的呈现。那么在语言的界限面前,诗歌交流何以成为可能?
希腊诗人哈里斯·武拉维亚诺斯:诗歌在翻译里消失这个说法是夸张的,在翻译中能了解到不同世界的很多东西,不否认会存在丢失信息,但相比起来,翻译传达和保留的东西更多。我曾经和一个叙利亚诗人交流,发现叙利亚语里“死亡”这个词是没有元音的,我感觉很奇妙,因为在希腊语里每个词都很多音节,而死亡这个词有三个元音。当父母教孩子认识世界的时候,会把语言翻译成他们可以听懂的语言,这其实也是一种翻译。翻译能为人类认识世界语言的宝库增加珍贵的东西,翻译可以丰富本身已经很伟大的文学。
希腊诗人哈里斯·武拉维亚诺斯
波兰诗人悠莉亚·费多奇克:翻译也是在给语言增加很多东西,不只是使用或不使用某些句子,还可以为语言引入新的词汇和概念,所以是非常重要的。写诗实际上就是一种翻译的过程,反映人类一些基本的活动。没有人会孤立地写作,都会与外界产生连结,我们会把自己的感受写进诗歌里。意大利和美国的诗人对我影响很大,现在我正在学习希伯来语,试着去读懂一些历史文本。很高兴我的诗歌能被翻译成其他语言。
叙利亚诗人马兰·阿勒玛斯丽:写诗也是翻译我自己的感受,我同时用法语和阿拉伯语写作。诗歌的道路和目的是创造和平,说明其他人创造更多知识,关于我的内在和世界的外在。我相信每个人的发言权都很重要,诗歌是可以创造和平的。
俄罗斯诗人德米特里·维杰尼亚宾:我很同意今天在座各位所说的,翻译很重要,也能产生伟大的作品。这个讨论是包含有很多问题的,可能不适合在这里展开来讲。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尝试翻译或者讨论文学。实际上在俄罗斯,翻译和诗歌文学存在巨大的危机,我们应该为此做得更多。
英国诗人乔治·泽提斯:我们今天说了很多关于翻译的想法,当我们阅读一个文本和翻译的时候,不只是阅读它们本身,更是一个想法和感受,从一种语言传递到另一种语言,从一个头脑传递到另一个头脑。
开幕式后,本届诗歌节将在港持续进行四天的相关活动,之后还会转战到广州、杭州、南京、武汉、厦门五个城市,凤凰网文化将对此进行全程报道。
附:
出席开幕会的诗人名单:嘉贝巴·巴德伦(南非)、哈维尔·贝略(智利)、查尔斯·伯恩斯坦(美国)、约翰·伯恩塞(英国)、陈灭(中国香港)、陈东东(中国大陆)、陈先发(中国大陆)、周耀辉(中国香港)、洛尔娜·克罗齐(加拿大)、悠莉亚·费多奇克(波兰)、平田俊子(日本)、马卓尔·杰克逊(美国)、努诺·朱迪斯(葡萄牙)、林舜玲(中国香港)、马兰·阿勒玛斯丽(叙利亚)、文贞姬(韩国)、乔治·泽提斯(英国)、马克·卓狄尼(澳洲)、安雅·乌德勒(德国)、德米特里·维杰尼亚宾(俄罗斯)、哈里斯·武拉维亚诺斯(希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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