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吃几斤甚至几十斤的食物,而且食物比例及其不均衡,几十斤的食物一次是如何下肚的?
作者:网易人间
来源:知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认识了一个吃播博主,就是一直是靠下了镜头催吐,身体已经搞坏了,进了好几次医院。但对这些博主来说,停手很难,因为背后也有不少利益纠葛。
在旁人看来,她们是为了博人眼球不惜哗众取宠,不可理喻。但在我眼里,她们像是病了的花。
我能做的就是试图了解并记录下她们的故事,去观察她们镜头之后真实的生活。
“你喝可乐吗?”阿兔跟我见面的第一句就问。
这位以“吃播”出名的大胃王少女,像是一位碳酸饮料的重度爱好者,成箱的可乐让她的“家”就像一个临时仓库。
“可乐是‘兔子’的好朋友。”她说,听上去像是在念童话里的某一句。
不过这句话真实的含义并不美好,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兔子”这个词,是饮食障碍患者群体在网络上的集体自称的隐语。在相关主题的贴吧里,4万多关注、500多万的帖子讲述着这群人的故事。
这个群体年龄范围介于14到40岁之间,以女性居多,人生的主题只有两件事:吃和减肥。“兔”与“吐”同音,为了减肥的同时还能无限享用美食,她们每天用手抠、插管等办法,把吃进去的东西再完全吐出来。
阿兔就是这个群体的一员,她将自己的生活变成了工作:在直播镜头前暴食,而在镜头之后,她会用1个小时吐掉胃里所有半消化的食糜,吐掉那些大家看着她津津有味吃掉的美食。
每一周结束后,她会在直播平台上提现,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吃播”,做直播时收到的礼物换算成人民币,每月有3到5万不等。
“我看一个人的手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兔子’。”阿兔说,饮食障碍患者之间会保持着一种同类之间的心照不宣:在食指往下、虎口以上,一个长年累月的齿痕伤疤是他们共同的烙印——因为需要用手指深深探进喉咙里催吐,手背上便不可避免的被牙齿一伤再伤。
阿兔已经有了10多年的“催吐史”,她以前总是怀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疯狂又病态,直到在网上搜索,闯入了“兔子”们的大本营。
第一次发现同类的时候,开心得像一个“在异星球找到同族的外星人”。“这里所有人都变成了‘兔子’。有模特,有学生,有花店老板……大家像回家脱掉衣服一样脱掉所有的标签,七嘴八舌地交流着和‘催吐’有关的事。”阿兔说,他们诉说着自己开始“催吐”的原因,交流着更高明的方法,也不断表达着自己想戒掉这一习惯的决心。
很长一段时间里,阿兔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家。人们陌生但亲切,彼此理解又不互相干涉。但她也恨自己成了这里的常客:人人皆病的地方,病就成了正常。
在这里,她不断学习着经验,从而更加熟练,但与此同时,也看到了“催吐”的切身危害——她知道了这是一种精神疾病,但是——“大家都这样,应该也没什么从小,阿兔的饭量就非常大。
小时候吃饭,她常被大人们夸赞“听话”、“不用操心”,他们亲切地捏着她肉乎乎的脸蛋。爸妈平时给她的夸奖少得可怜,她只有更拼命地把饭塞进小小的肠胃,才能讨来世界的善意和赞美。
那个埋头苦吃的小女孩,总是骄傲又期盼地把空碗展示给大人看,而众人的夸赞则塑造了今天的大胃王女孩。
阿兔最初是和许许多多女孩一样,是因为减肥走上“催吐”之路的。
初恋男友在阿兔的记忆里温暖高大,校服总是不好好穿,没个正经样子,可手心却很暖。他会在热恋时对阿兔说:“我会一辈子喜欢你,娶你。”也会在分手时说:“你这么胖,照照镜子吧肥猪。谁会喜欢你啊?”
分手后阿兔想过节食,但总是在闺蜜的盛情邀请和食堂的饭菜香味中败下阵来。
有一次吃得太饱,胸口闷得难受,自责和自厌中,她鬼使神差地想:吐出来,吐出来就会好受点;吐出来,那些还没消化的食物就不会在体内变成恼人的脂肪。
第一次“涌”(暗指吐得十分流畅干净,用时较短),她在学校宿舍的厕所里狼狈地呕到涕泪横流,但胃里没有食物的空旷感甚至让她有奇异的快感——她吃,但不必为此负罪,自己的身体也没有正在肥胖。
很快,阿兔慢慢消瘦下来,成为大家羡慕的“吃得多又不胖的小仙女”。一种隐秘的优越感和虚荣心攥紧了她,她无比喜爱这样的恭维话。
有了保持身材的“秘密良方”,阿兔开始用暴食来解决失恋的伤感和升学的压力。阿兔家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吃东西时要认真,不能边吃边做别的事情——也就是说,只要一直在吃东西,就可以暂时逃离习题集,逃离“综测”成绩,逃离前男友的阴影,一直逃到“永无乡”里去。
原本,阿兔饭量也只是比普通女孩大一点而已,还不至于吓人。可有一天,当她一个人吃掉了一整个“全家桶”,还有不少零零散散的水果饮料后,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可怕“潜力”。
如今,做“吃播”的阿兔每一次直播,在线观众人数都会上10万——或许不少观众都很艳羡阿兔,因为看起来,她只需要去各地吃大份的美食,就可以轻轻松松靠打赏赚到高额的收入。
镜头之后,狼狈多过光鲜。
与那些真正有“天赋”的大胃王们不一样,阿兔做“吃播”,只能算投机的“冒牌货”。她的胃其实无法消化那么多快速吞咽下的食物,她只能在微笑着结束录制后,第一时间奔向洗手间,来解救已经过载的胃。
通常在直播前,她要吞下一颗生鸡蛋来保护胃和做润滑。然后在直播时,喝下大量的碳酸饮料,那丰盈的泡沫会利于呕吐。观众们只觉得大胃王喝下超大杯的饮料理所当然,但真正的大胃王是不会在比赛时喝下这种既占肚子又热量巨大的饮料的。
最近两年,阿兔逐渐察觉到了“催吐”对自己身体无法补救的伤害:多次呕吐对嗓子的伤害很大,她的嗓音呈现出一种与可爱外貌不符的沙哑。“所以我做直播的时候,都用变声器。视频成品加速播放让声音失真,都是为了掩饰。”阿兔又在脸上比划着说,“我上镜前,要在脸上打这——么重的阴影。”
阿兔的脸和身体不那么相称:她本人比在直播镜头中看到的要瘦许多,瘦到手腕处的骨骼像大包一样鼓起。在过于瘦削的身体的衬托下,她的脸显得太圆润了,更像一张有一点微胖的姑娘的脸。
“因为吐的时候,一直大张着嘴巴,这里,这里……”她指戳自己的额骨处,“会很酸,慢慢的,肌肉就变得发达,所以‘兔子’身上虽然瘦了,可是脸会变大变丑。”
声音变哑、脸变大,还只是最温柔浅显的惩罚。这些年,阿兔已多次因食道炎入院,长久下去,食道破裂、喉癌等可怖的病症也许会纷至沓来。但她无法收手,几十万粉丝在她的微博下每天“催更”,运营公司像对待一台赚钱机器一样安排她的行程,让她保持在不至损坏的高密度运转强度。
阿兔说,最开始做直播的时候,“只是单纯想要因为能吃而获得更多称赞而已啊”。可被签约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坐上了一列停不下的列车,在车上她只能不断地把自己的“暴食”的能力变现,饲养观众们猎奇的胃口。
她最初欣喜,进而焦虑,而后惶恐。但这辆列车上已绑满太多和她相关的利益共同体,她无法回头。
“再赚一些吧,再赚一些就去做别的工作。”她有尝试像别的“网红”一样开网店卖零食,但收入寥寥。
“我早就不想再这样了……我已经对吃失去了热情。”她在镜头前笑得开怀,边赞美食物边大快朵颐,切断摄像头,她把刚喝完的一罐汽水瓶扔到地板上,很沉闷的响声:“也许就这样到死吧。”
告别前,阿兔突然提起一句:“我真不知道为什么同意你写我的故事,但是我很羡慕他们(观众)能吃饭吃得很香,把我的遭遇当故事看,指尖几下,刷到最后。”
“我希望他们能永远吃饭都很香。